刘尚勇：解析近现代书画与市场（上）

编者按语：刘尚勇先生近日在北京以“近现代书画与市场”为题做了几场专题讲座，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他以市场为轴线，通过对民国至新中国时期的画家的市场表现，纵向梳理了中国近现代书画史，让人们清晰地窥见了这一时间段书画发展的脉络。

“中国近现代美术史已近百年，荣宝斋的书画项目经营历史也是百年，所以，荣宝斋是以商家的身份全程参与了中国近代美术的发展，可以说也是我们荣宝斋的百年经营史，特别是民国这一阶段的收藏史，是波澜壮阔、非常精彩的。改革开放后20年的经营史和拍卖史，又反映了近现代美术发展史，如果将这几条线索汇总在一起也是一个非常精彩的过程。”

中国近代书画主要以民国时期为主

民国艺术大师都是经过历史沉淀下来的，经过历史的检验，被证明是经典。我们知道民国是一场推翻满清政府的革命，它是由一些留学生发动的，在书画界也出了很多游学海外的名人，如徐悲鸿、林风眠、张大千等。其实，这个时期所有不同领域的革命都是留学生在主导的，这个革命有两个理想与目标，一个是推翻满清、驱除鞑虏，第二个就是引进西方民主制度，这是孙中山等人最初的目标。在文化艺术上来说叫做新文化运动，解放后更提倡的说法是五四文化运动，这场革命基本上延续到新中国，到文革终结。在文革中对古代文化和西方政治的强烈否定是这场革命最激烈的演变，一些对文化、对艺术的价值最激进的判断都是因为这场革命引起的。所以说如果你对这场革命不理解，对这一百年的历史不理解，就会对你后来的收藏和学术研究产生众多的困惑。

北京荣宝2006秋 Lot229号 徐悲鸿《柏林长春》

在近代美术史中就可以看到，政治制度影响着我们对美术价值的判断，比如，徐悲鸿到底是不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呢？这个判断就有很多种说法。再比如，刘海粟在近代美术史里有没有意义呢？刘海粟的价格一直没有起来，其原因一是市场的原因，另一是学术的原因。美术的价值体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这是今后进行艺术品投资最需要了解的。

艺术品投资需要了解历史

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这三个人都是民国时期学院派的代表，一个是北平艺专，一个是上海美专，另一个是西湖美专，都一样是学院派的领袖。但是，市场上徐悲鸿最贵，刘和林相对不贵，这里明显是有价值落差的。价值落差的原因就有对这场革命的接力棒最终落在哪里有关。

北京荣宝2005秋 Lot115号 林风眠《宝莲灯》

在我的研究中发现，还有一种现象叫“以旧为新”。在近代美术里有一大批人是以旧为新的，也即弘扬汉族文化传统和审美。因为辛亥革命推翻的是满清统治，这批人首先追寻的就是明代，但明代的文化追的是宋代文化。这里的代表人物就是很著名的“南张北溥”，张大千和溥心畬，这两个人在民国市场上是很活跃的。以旧为新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丰富的概念，这种复古不是一种回头，更不是落后。过去在文革的时候特别否定这种，认为是复辟，开了历史的倒车，其实它是接上了历史的正宗文脉，是借着古代的躯壳画了今天的心境，这和复辟是不一样的。市场里这一部分画家的作品也很贵，证明市场也是接受的。站在经济的角度来说市场是永远正确的，因为没有人会随便花钱。还有一个最著名的画家齐白石，是拜师自学，没有上过新学堂，也是被市场承认的。

民国美术里有许许多多的怪现象，以致今天理解起来都很吃力，但是它有它的独特价值。比如，张大千在当时办一个画展，卖掉自己画的钱就可以买到文徵明、唐伯虎的画，他本身也是一个收藏家，他特别喜欢买石涛和八大的作品。历史上很多重要的绘画作品都曾经过张大千收藏，比如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我们想说明的是，在当时，张大千的画卖掉了可以买明代著名画家文徵明的作品，他最初画的也还是传统风格，不是后来的泼彩，却已经受到了当时人们的热捧，所以他就懂得卖了自己的画去买古画。而我们在文徵明的笔记里发现他当时也曾卖掉自己的作品就能买到宋代书画。这就是收藏界的怪现象，新的反比旧的贵。大多数人都在花最贵的钱去买最新的画。我们称为“厚今薄古”现象。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张大千后来到了敦煌去临摹唐代的画，竟然就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之前只见人追明追宋，他竟追到了唐代，这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以旧为新的例子。他的画在当时就卖到了200到500大洋。这个高价是一直延续到今的，因为张大千已经是一个时代公认的大艺术家，无论在两岸三地都是被认可的。

北京荣宝2006秋 Lot236号 张大千《观音》

民国美术基本搭建了我们近百年艺术的价值体系，而这里产生了两条主线：南方艺术和北方艺术。北边以京派为代表，南方以海派为主。京派之名来源京剧，事实上是没有明确的京派，是代表了整个北方艺术。鲁迅先生在民国时期就曾经总结过南北艺术论，他站在一个思想家的历史高度上去评论，他说北派艺术是为统治阶级、达官贵族和遗老遗少服务的；而南派艺术则是靠资本家、商人和富裕市民阶层存在的，归根结底还是市民阶层，所以北派艺术是必定要超过南派艺术的，“扬北抑南”是因为“重官抑商”造成的，是中国社会的价值观造成的。一旦政治挂帅，商人再有钱也超不过统治阶层。刘海粟和林风眠长期居于南方，他们就不能与到北京中央美院任教的徐悲鸿相提并论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不够公平的。

北京荣宝2005秋 Lot139号 陆俨少《杜陵诗意》

南方有一个顶尖一流的山水画家陆俨少，早先他的画一直不值钱，而艺术地位与他相等的李可染，虽是南方人，但是后来到了北京中央美院任教，就非常值钱。再如黄宾虹，原本一直在北方，到了解放前却去了杭州，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得不到认可。南北文化之争从民国开始，到今天还在延续，特别是1949年后政治中心落在北京，高度集权与计划经济使北京长期处于强势地位，艺术只有主动依附才能获得赡养，艺术要北上或北向积极参与主题创作是艺术生态的必须。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推进，那场革命离我们越来越远，发展经济是相当长时期内的主要任务，艺术又能从经济中心获取赞助，向经济中心靠拢获得相对自由的艺术生态，经济中心区东南经济重镇又会吸引一些艺术家寄居其间。以政治考量艺术价值的方式将逐渐非主流化，南北的差异也在慢慢缩小，市场讲公正，水一定是会端平的。

海派文化主要是一个商业文化，在当时代表了一个先进的文化思想，有市民精神和平等精神，很多元，被注入了很多正面的力量。有中有西，有旧有新，这是很少有的文化现象，但是重官轻商的国家理念导致其最终不能成为主流文化。文艺服务了谁，谁就影响了你，海派服务的富人阶层，是靠商业文化存在的，如同政治文化容易僵化一样，商业文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容易“俗化”。俗化的文化肯定不是主流文化，它是服务于社会中低层的文化，如果不去规范就容易世俗。

都市文化的一大特点是需要在枯燥单调的都市生活中加上一点调味剂，绘画也是，如果仅仅是非常原始地画一个人、一座山、一朵花、一只鸟是没有用的。很多美院毕业的画家都问我，说我功底很好，画得也不错啊，可是为什么不被社会认可呢？就是因为作品太枯燥无味了。

通过商业买卖，我们可以理解一个时代的群众思想，社会情绪和思维在发生着什么变化。艺术家是整个社会里最敏感的一类人，他会比其他人更快地捕捉到社会的变化，而通过他的画笔把这个时代他所感觉到的事情表现出来，这就是好的艺术。不是把一朵花画得像就叫好作品，而是要通过画一朵花把我们社会生活的微妙变化表现出来。如果看的人没有产生共鸣，那这张画就分文不值。

北京荣宝2014秋 Lot462号 吴昌硕《天竹仙石图》

海派人物里最应该说的就是吴昌硕，因为真正对近一百年以来的美术有深刻影响的就是吴昌硕，齐白石也是研习吴昌硕。虽然从市场表现来讲，卖一张齐白石可以买三张吴昌硕，简直无法相比。但是，齐白石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我宁愿化作一只走狗，到吴昌硕家去转悠，只为看看他怎么画画。但是，齐白石非常聪明，逐渐发明齐派艺术，最终脱开了吴昌硕，产生了新的艺术价值，这是他了不起的地方。目前从学术和市场两个角度来看，吴昌硕都是被严重低估的，我们做收藏一个最重要的观点就是看一个人在美术史上到底重要不重要，如果是在历史上有着重要的一页，就不可能轻易的翻过它。

（待续）